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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秦严冷正色,手中仍持书,长年拈棋的手指长着茧,此刻因使劲而生白,在读罢谱后,他原旧死死凝神在面前这块棋上。
焦切,不安,俟候着尽头真正的胜负。
犀霜叹道∶“赢了。”
赢了半目。
连秦面色有所舒缓,仿佛此二字有千钧,让悬虑平落,不再萦怀,他静神片刻,整饬着适才迭起的心绪,重新拾起书卷。
他对永嘉枰集并不陌生,更可谓稔熟,被幽囚在沧州时日日观书,此集便是其一,只不过打谱研棋更着眼于胜局,沧派的人物,说不上特别系心。
白棋也是特意在黑形未连片的外间驻守,一边攻内,一边扰乱黑形军心,哪怕白也有气紧的问题,它还是选择了截黑断点。
两害取其轻。
程叶当时拔群,能够从别处陈兵打援,眼下楸枰中的白棋,对棋型的干碍,也极其相类。
犀霜见他时而躁乱,时而板正,甚得趣,重新持了扇戳他的脸,边补道∶“你如今的棋力并不在我之下,所以让你瞧瞧,看此二者中有什么门道,或还有无例证?”
他想的是,棋路逼肖,且能够两度随势应机,并胁制棋型,诚如云荇所言,已与定式无异,若再有例可援,对知悉其式也有裨益。
但连秦满脑都是那句,你如今的棋力不在我之下。
他一瞬凝定,凤眸渐渐清亮起来。
没有介怀戳在自己脸上的折扇,他沉吟道∶“范成从前在翰林院供事,翰林院的谱册应有辑录,此间一言半语,难究其型,你且等我几日。”
犀霜轻愣,本是顺带提了一下,看他还郑重其事地应答,旋即眉眼弯弯∶“那就有劳你了。”
连秦温煦道∶“不碍事,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。”
只是应诺容易,做起来并不一帆风顺。
沧派的名头,在玶都逊于程李等国手,棋谱有些散碎,按年号,棋会,畛域而辑录的各有不同,翰林院的谱册陈于西楼三层,连秦还得托书入宫闱转呈翰林承旨,若他勤值,那至少再延宕一阵。
而且连秦发现,这一手用得不多,统共十数本谱册,辑录了范成对局的,有些三五篇,多的是一两篇,他筛分归整,能寻到影的,一只手数得过来。
饶是如此,亦慰情胜于无。
每一局中的招式,都有细微的变迁,有时被敌方反击,棋路不再单边寻援,而是上下或左右夹击,最好的时候,能形成双活。
连秦看着看着,也觉得趣致,莞尔起来。
自应下犀霜后,他常于书房中掇弄棋谱,偶尔被周泗等人瞧见,总是感佩且喟叹,师兄在独对珍珑时,永自宁静而安然。
世间怕是难再逢如此喜爱纹枰之人。
连秦将理出的对局重新誊录,添补注疏,玶都入秋后,也下了一场寒雨,不知是不是因那时的山雨而遗下痼疾,彻夜的缮写后,他头重脚轻,前额也微微发烫。
至鸡鸣清晓时,他卒之将棋谱梳理完整,午后递与了犀霜。
行楷娟秀,字迹清晰。
连秦低声嘱告∶“共是五篇,非每局都取胜,敌手也有识破其法,与之外间缠斗的时候,我一并将双方的出勺与路数都加以笺注,以观其衍。”
犀霜接下,翻了几篇,纸上果然连勺手都标着,俱无疏漏,他搭上连秦肩头,又起兴逗了三两诨话。
连秦头重得厉害,无心以应,谇了几句便要回去,犀霜笑着任其离开,没有特地挽留,直到那抹白衣渐远,才迭好棋谱,转身往书房去。
今儿课时不算紧,因着书院那头连上了几日,棋社也只能就着短沐,云荇正在中堂陪孙榕讲棋,犀霜一来,便笑盈盈地坐到了她们身边,自然也捎带着不少追随的目光,孙榕忍完这道题,迅即借话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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