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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 变起肘腋(第1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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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哥哥,你我兄妹僻居襄阳一隅,虽无九五之尊,帝皇之贵,却也是一为王爷,一为郡主,金楼玉阙,绣户彩屏,出警入跸,前呼后拥,日日以歌佐酒,夜夜尽醉而眠,闲来吟风弄月,兴至渔樵江渚,过的是神仙一般的岁月。

当今皇帝赵祯,与你我虽非骨肉至亲,却也情同兄妹,谊逾兄弟,且又亲口许诺你我同保富贵,藉终天年。

——哥哥何以定要听从小人挑拨,招贤纳士,聚兵蓄粮,誓与朝廷相抗呢?”

欢饮之际,雯雯郡主忽然置杯案间,玉手托腮,目视赵珏,幽幽的叹了一口气,轻启珠喉曼发娇音,呖呖语道。

赵珏将酒杯“啪”

的掷放桌上,起身踱了几步,格格冷笑数声,扬声答道:“小妹毕竟历世不深,观事不明。

自古天家父子无亲情,——父子尚且如此,兄弟又能如何?当年李世民玄武门之变,杀兄屠弟,何曾顾念过半分亲情?本朝太宗皇帝与太祖皇帝原系一母同胞兄弟,只为争执社稷神器,尚且刀剑相向,你死我活,何况赵祯与你与我不过同族兄弟,亲情将过缌麻,又哪里谈得上骨肉至亲了?”

“至于说到亲口许诺,那就更为欺心之谈了。”

赵珏倏然转身过来,双目灼灼,直视黄衫,语音冷厉而又愤激,“小妹想必还记得当年太祖皇帝晏驾之时,太宗皇帝于柩前亲口答应祖母开宝皇后‘当共保富贵,幸勿过虑’的话吧?然太祖皇帝尸骨未寒,‘共保富贵’诺言耳畔犹响,太宗皇帝却早磨刀霍霍,向着兄弟子侄大开杀戒了:叔王德昭伏剑自刎,父王德芳两次饮鸩,叔祖廷美客死他乡……说什么同保富贵,藉终天年,赵祯的许诺,就是那么的可信吗?噫,吾谁欺,欺天乎?”

黄衫何等的冰雪聪明,早已看出赵珏、雯雯郡主兄妹二人此举不过旨在一唱一和,欲向自己倾诉起兵的苦衷而已;既已勘破,也便索性抛却烦恼,只管稳坐钓台,左手托腮,右手抚杯,一面慢慢品饮美酒,一面侧耳倾听赵珏述说,只偶尔双眸瞟掠赵珏或是雯雯郡主一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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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李煜,南唐故国之君,诏封违命侯,客居大梁,日夕惶恐,惴惴以求保命;还有吴越钱俶、漳泉陈洪进,纳国献土,徙居东京,栗栗而祈身安。

此三人于我大宋皇朝,均可谓有恩无过,有益无害;太祖皇帝在日,曾亲颁旨令剑履上殿,书诏不名,那是何等的荣宠,又是何等的威耀。

然而太宗皇帝登基,天心难测,大限到日,三人犹不免一杯鸩酒,饮恨而亡!

……”

赵珏端起酒杯,一扬脖子“啯”

的将酒饮干,然后双目血红的望向“龙凤居”

客店门外的暗夜,仿佛在酝酿着词句,又仿佛在蓄积着力气;良久,倏然转身过来,幽幽烛下,已是面色庄严肃穆,语调冷凝重浊:

“妹妹方才之言,真可谓一饱忘了千年饥,只说今日衣绮服锦,食甘餍沃,独不记得当年逃亡路上的饥寒交迫乎?目下我等安富尊荣的局面,未尝不是朝廷内怀忌惕、外示羁縻的花招而已!

试想你我兄妹虎踞荆襄,龙瞰中原,又乃太祖皇帝正派嫡孙,朝中多少勋亲故旧心念旧主,目瞩襄阳;便是我等再浑浑噩噩,再与世无争,赵祯又岂肯掉以轻心乎?”

说到激动愤恚之处,赵珏渐渐的面色煞白,呼吸粗重,踱步愈来愈快,话语更是愈来愈为凌厉:

“最新谍报得知,朝廷已早秘密调兵遣将,伏于武当、桐柏、伏牛三山,以对襄阳构成合围之势;如此虎视眈眈,杀气腾腾,如此磨刀霍霍,步步进逼,岂是同保富贵,藉终天年的做法?小妹,哥哥眼前道路,仿效李世民、赵匡义杀兄屠弟是死,仿效李煜、钱俶、陈洪进唯唯诺诺亦是死。

鸟之将死,也要哀鸣两声,何况哥哥一大活人乎?蝼蚁尚且贪生,何况哥哥还想守着妹妹多活三年五载乎?你说,为今情势,哥哥到底是该起兵,还是不该起兵呢?……”

直到此时,黄衫方才真正明白,赵珏起兵一方面固然为了复仇雪恨,另外一方面也有着以进为退安身保命的苦衷在内。

唉,生于帝王之家,面对皇权之争,真是惕惕惴惴,朝不保夕啊,便想急流勇退,也全身不由己啊,难怪隋炀帝二孙布席礼佛,发出了来生转世宁为牛马,也只求莫再降生帝王家的哀叹!

……

与此同时,父亲的临别嘱托又在耳畔响起,然而那声音早已微弱了许多。

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维护父亲,维护朝廷,但感情的重心却偏偏一边倒的移向了赵珏。

父亲啊,请你宽恕女儿的不孝和背叛吧!

……

黄衫提起酒壶,满斟一杯美酒,莹莹素手捧着递至赵珏面前,柔声说道:“王爷,小女子识见短浅,于国事纷争一窍不通,于王爷大业更是爱莫能助。

思来想去唯有以酒代言,祈请王爷满饮此杯,恭祝王爷大事早成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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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珏双手接过酒杯,一饮而尽,然后便于红烛下面双眸炯炯的盯视着黄衫,目光中有惊诧有爱恋,更有万般无奈和依依不舍;良久,方慢慢的转身过去,颤声说道:

“梁园虽好,非久恋之乡,何况襄阳蛮荒之地乎?我知道黄姑娘自来王府,其实过得并不开心,又日日挂念着年迈父亲;再况战事一起,兵荒马乱,黄姑娘在此更为挂碍,是以决定早送黄姑娘返邓。

今日薄具杯酒,聊备小菜,我和小妹尽欢而醉,便是为黄姑娘……饯行!”

至此,赵珏的嗓音已是哽咽难抑,双目几欲迸泪;雯雯郡主则更是以袖掩面,垂首默默不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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