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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过了些日子,薛家遣去苏州的伙计回来,果然说往阊门十里街打听着,从前确有这么一户人家,确有这么一个女孩儿,打三四岁上被拐子拐跑,至今下落不明。
于是人人纳罕,都说这香菱根基不浅,可惜了儿的。
又笑薛蟠不识货,麦苗当成韭菜割,拿着和氏璧,倒说是砖头。
薛蟠益发后悔不来,言语间难免向夏金桂露出些微不满来。
那金桂这些日里见荣宁两府上自王熙凤、李纨以及众位姑娘,下至平、袭、鸳、紫乃至小丫头子,早早晚晚,人来人往,都来祭吊香菱,薛蟠跑前跑后,忙的不亦乐乎,同他相好的贾珍、贾琏、贾蓉、贾蔷等人,更是手中撒漫,声势隆重,那里是对待下堂妾,竟像是发送原配妻子。
因此早已醋妒交加,有时故意打发宝蟾过来听些壁角闲话,听见人说以香菱才貌人物,其实堪为正室,若论家底出身,原强过邢岫烟,再论人物举止,则更胜夏金桂。
那宝蟾也不知是何用心,听了这些话,非但不隐瞒,反添油加醋说给金桂知道。
那夏金桂原本气量褊狭,性情急躁,闻言顿时火冒三丈,只没处发泄。
如今再听薛蟠抱怨,不啻点燃炮仗,泼翻醋缸,遂撕发拍腿,大哭大骂道:“我知道你是吃了锅里望着盆里,摔碎瓦片当玉瓶儿,够不着的花最香,丢了的钱最大。
混沌魍魉的汉子,当初是你看上了宝蟾,喜新厌旧把秋菱撵了去,如今他一个想不开死了,你又拿着当起宝贝来,每日点眼抹泪的嚎丧,只差没打一顶孝帽子来戴上,披麻摔盆扶灵驾丧去。
汗邪了心的,阎王奶奶害喜病——怀的什么鬼胎?既如此,我不如把宝蟾也杀了,然后再一根绳儿吊死,你少不得还念我们两个的好儿。”
薛姨妈听他骂的不堪,且话里竟有诅咒自己之意,直气的浑身发颤,欲要过去理论,明知骂不过,反要火上浇油,更不知说出些什么好的来;若不理,又如何忍耐的下?宝钗也深恐母亲气急伤身,只得忍泪苦劝。
反是夏老夫人听不过意,劝抚女儿道:“俗话儿说的:死者为大。
那香菱比你入门在先,就有千日的不好,也有一日的好,他如今少年夭折,也是命苦,薛家就破费几两银子发送也是应该的,也是大户人家的体面,你却不可和死人计较。
就是你男人,与他一夜夫妻百日恩,肯这样看重他,也是重情意的本份,你不高兴他有如此德行,倒同他闹,成何体统?倒教人笑话。
况且我现在人家里住着,你就算替我妆门面也须下些声儿,不然教我如何住的下去?”
那夏金桂自幼惟我独尊的,眼里那有天地君亲,在家时已经不把母亲放在眼里,如今出了门子,自谓是奶奶,说话行事家下人没一个敢驳他的回,更加恃宠生骄,任性佯狂,老娘教训他的虽是好话,却听不入耳,由着他娘苦口婆心说的唇干舌燥,却只如对牛弹琴一般,那里听的出个什么“宫商角徵羽”
。
说一次不听,说两次顶嘴,说到三番四次,说的他烦了,非但不听劝,反瞪了眼叉了腰发作道:“你是我亲娘,不说向着我,倒帮陪别人歪派我,怪道人家不放我在眼里,打帮结伙儿要踹过我的头去呢。
你老人家既会说,当初就不该作生作死要结这门亲,把我葬送进这火坑里来,要我守这没名堂的活寡。
如今眼看人家母子兄妹合伙打气,把你女儿当成路边野草般践踏,你不说疼我帮我,倒落井下石抛闲砖儿,同冤家一个鼻孔儿出气,敢是糊涂油蒙了心,还是眼睛上长了针,说出这颠三倒四的话来?”
夏老夫人气的身软体颤,泪流满面道:“我把你这眼里没娘的畜牲,这难道是我生出来的好女儿?打小儿把你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养大,如今翅膀硬了,自己当家做奶奶了,连你娘也不放在眼里,倒说我颠三倒四。
你男人现好好的在家里,你就左一句活寡右一句活寡的,也不怕伤了阴骘。
‘痴汉惧妇,贤女敬夫’,这样折堕汉子的可有好人?我好意劝你这些话,那句不是为你好来?越劝,倒越扶越醉的使性子,只管强头别项的,把我也丧谤起来。
我且洗眼儿看着,你把亲娘这样唾骂,能落个什么好儿。”
又哭他死去的老头子,道是“怎的不带了我去,留着这老命给狗吃,留着这老脸教姑娘唾骂,活到一百岁待杀肉吃哩!”
又连声儿命丫头收拾行裹,雇车子,便要家去。
金桂听了,非但不劝,反一跳八丈高,一根指头险不的戳到老娘脸上去,骂道:“你是我亲娘,就这样咒着我,说什么伤阴骘,什么折堕汉子不是好人,又什么洗眼儿看我下场,你想我落个什么好儿才趁你的心?这可是没有家贼,招不出外边的盗伙儿来呢。”
由着老夫人擦眼抹泪,出门上车,气昂昂的去了。
那金桂没了母亲在眼前,越发没了顾忌,从前是隔三岔五的搅事,如今更是家常便饭,竟把隔墙骂街只当作一日三餐下酒菜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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